2014.11.29 人间已四年

人间已四年

昨晚——时隔很久以后——我又梦见了大姥。

梦到去世的亲人,是心中暗暗所愿,同时又是一次伤神。一开始的确如此,可是死者长已矣,生者还要苟活,这思念的溶液被时光的流逝渐渐冲淡。尽管溶质似乎未曾变过,但许久未曾想起,这种梦境中生死之间的重逢,变的猝不及防。

我梦到自己回到了故乡,回到了大姥家。大姥和小姥早已不在了。他们的儿女——我的母亲以及她六个兄弟姐妹,还有他们的儿孙,再次齐聚这里。

这已经不再可能:没有了老人生日的契机,亲人的维系都开始失散。尤其是其中的恩怨纠葛,甚至包括断绝血缘关系的残忍,在梦中都似乎不在牵动着这些亲戚的内心。他们好像回到从前。

可我还是梦到他们再次齐聚,烟雾缭绕,瓜子皮一地。他们叫嚷着,争吵着,其实并不是反目,只是家族的习惯与传统;他们共同回忆着过去往事,为自己的曾经辩解,寻找一丝心安的慰藉。

我像一个局外人,坐在门边的角落,只是发呆。然后忽然间——梦里的开始都是如此模糊而突然——我看到我的大姥,就坐在我的身前。

我愣住了,不知如何做。我已知这是梦,但我却没有认为这是虚假的感觉。我思念已久的和蔼的老人,坐在我的面前。这一切无比真实,真实得已超过了梦的界限。

他握住了我的手。我感受到了熟悉的触感与温度,我还是不知说什么好,只是发现自己流泪。

然后没有任何准备似的,大姥笑了。

“亮啊,再跟我唠唠嗑吧。”

那一瞬间,音容笑貌,如此逼真。那张熟悉的脸的笑容,击溃了我最后一道防线,我不敢再看他,低下头,用脸颊感受他手的每一寸肌肤,痛苦流涕,不能自已。

之后我的大姥说些什么,我已记不清了。梦的感觉总是主观而善变,而在梦中我只是哭泣,同时诉说着自己的思念,以及因为一念之差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的愧疚,还有我的决心。直到最后我只是边哭边说,大姥你放心,亮一定会有出息,一定会有出息。

然后那些大人发现了大姥。他们吓坏了,围着大姥跪了下来,一声又一声呼唤着爸。梦开始偏离了我的感觉,一切开始变得恐怖又喧闹。我握着的,大姥的双手一下子空了。一瞬间,我看到大姥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一个模糊的房间,关上了门。大人们哭着敲门,砸门,可是那扇门,再也打不开了。

之后——我猛地睁眼,醒了过来。

我开始意识到,这一切都是梦;可是同时,我的双眼肿痛的厉害。我一摸,脸上都是泪水。时间已经不早了,我又一次忽略了闹钟,死死地睡了很久。

之后的一整天,我都无法忘掉这个梦。因为一醒来我便试图回忆每一处细节,之后便很难忘掉了。因为这个梦,我头疼欲裂,双眼红肿,睡眠反而徒增疲惫,这一天都有些恍恍惚惚,无法安心看书。我本想就此略过,可是无法释怀,以至现在只想把这一切写下来。

与逝者的梦中重逢,究竟是什么呢?我们往往把这梦赋予了特殊的意义。若是往常,我便觉得应该是大姥惦记我了,心里想给爸妈打个电话,托他们去给大姥上上坟。可是我又忍住了,因为又觉得自己回不去故乡,又有何用,况且和我母亲提起他逝去的父亲,或许只会让她又多一次不眠之夜。

其实这很好解释:做梦之前这一天的白天,我领着宿舍的同学去吃东北菜,许久未尝家乡味,便不由得想起家乡的种种;而那遥远的故土我所不能放下的遗憾,自然也被我记起;日有所思,于是夜有所梦。我所梦见的逼真的一切,只是我关于大姥的回忆碎片的重新组合而已;而这个梦境,也只是这些意识的反映罢了。

……真的是这样吗?其实我依旧无法确定。

而我反而更愿意相信,在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,这个梦或许真的会是一种讯息,一种含义。它不仅代表生者的牵挂,也残留着逝者传达给我们的安慰。这个梦告诉我:你已经很久没想起了,你怎么能忘记?或许说,是以大姥的口吻:亮啊,再陪我唠唠嗑吧。

可惜我什么也做不了。我还需要些时日,才能回家乡去。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想起呢?

然后我忽然意识到:这一天,正好是大姥去世四年整啊。

大姥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,人间已四年。而此时此刻在北京苦苦挣扎的我,甚至差点忘了过去。

四年前,我心里想:哎呀,妈都说了,大姥这次就是个小病,没啥事。我再上一节自习,就到医院去。可是我还未到医院,一切便发生了。

其实我已经忘了上一次梦见大姥是什么时候。但这次的梦有了特殊的含义。高考前那段时间我常常梦见他,梦里多半都是:黑漆漆的夜,这些大人们在昏黄的灯下打麻将。大姥一个人在屋子外,在漆黑寒冷的走廊里呼唤着子嗣的名字。我试图告诉大人们大姥在那里,可是他们听不到;我也试图走近他,可他每次都是转身走进黑暗中,不给我弥补的机会。

这一次,我的大姥终于肯坐在我的面前,可以让我握着他的手,可以让我哭诉我的愧疚,可以让我告诉他,我不会让他失望,即使我如今生活有点糟糕,可能诸多不如意。

所以即使这一天我因为睡眠不佳十分憔悴,但是因为这梦,我反而放下了一些东西。就像我醒来的那一刻,我擦着脸上因为做梦流下的泪水,可是心里却有一丝复杂的安慰,我笑了一下。我开始告诉自己这不仅是意识的反映,不仅是我给自己的梦——这也许是冥冥之中,大姥给予我的一个启示。

啊这种泪中带笑是多么的奇妙而耐人寻味:可是,这才是泪与笑的真正含义所在啊。

可是我无法让这个梦白白迷失在我的记忆海洋之中。我决定写下来,尽管一再提到逝者,或许显得失去了尊重;但我宁愿让文字留下我的念想,留下我醒来之后的感悟,如同在梦中,我对大姥说的:

你放心,亮一定会有出息,一定会有出息。

2014.11.29

凌晨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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