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三与猹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黄三与猹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麻团张


    当黄三终于听清了班长的发音的时候,他愣住了。那一晚月亮出奇的亮,银色的月光似乎可以照进他张大的嘴巴里。道两旁的杨树哗啦啦地响,他想起了小时候偷瓜的事情。

    小时候那不叫偷瓜,那叫作妖。在北国,在黄三老家的地里,种的几乎都是苞米,不过在夏天,总会有几垄地种着西瓜。不知为何,黄三总觉得那个时候的瓜很甜,甜得他可以闻到那种甜味儿。无论是跑着去泡子游泳,还是拿着弹弓追着树上的家雀儿,路过瓜地,他都要停下闻一闻,顺便流个口水。

    他馋。可是家里的地没多大,挨满了苞米,哪有西瓜的地儿。猪肉只有过年能吃个够,瓜再吃不到多闹心。于是到了瓜快熟的时候,他就按捺不住了。

    但是西瓜往往是种在看瓜的老乡的视野范围内。在村头的那颗大槐树下支着棚子,看瓜的在里面乘凉,看得一清二楚。后来黄三捡到一根自行车的辐条。他想法儿给弯成了钩子,在家里拽了一段麻绳,觉得自己就像是小人书里的鼓上蚤,可以做一番事业了。

    最初不敢。黄三等太阳落山了,在夜里溜了出来。他躲在苞米丛中,沿着地里的垄沟向西瓜地进发。那个季节的苞米足有两米多高,人在里面,根本找不见。他溜到苞米地的尽头,再往前走,就是瓜地了。他不敢出来,便拿出了那个钩子。他瞧了个准儿,使劲一扔,往往就能钩到一个瓜。他拽啊拽啊,幸运的话,就有西瓜被他拽进了苞米地里。远处看瓜的人,根本瞧不见。假设瞧见了,那真是见了鬼:大晚上的,怎么有西瓜自己在地里滚呢?

    ——当然,开始时是钩不到的。记得他第一次钩到瓜的时候,他抱在怀里在地里不出声地大笑,砸开之后,胡乱吃了。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西瓜。吃完的瓜皮他埋起来,带着作案工具再溜回去。

    他不满足。为了偷瓜事业,他做了不少的练习:因为即便钩到了,瓜藤也没那么容易断,往往使了半天劲儿,把钩子都掰直了也是一无所获。就算瓜藤断了,怎么把瓜再钩到手边?黄三做了不少研究,他不断改进自己的钩子,往上添加他捡来的,或者是家里顺手发现的小零件,同时锻炼自己的眼力,要瞧见成功率最高的那个瓜。后来的后来,他偷瓜越发顺利,最终百发百中,指哪儿钩哪儿,钩哪儿吃哪儿的瓜。他也不满足于晚上作案了,开始在白天偷瓜。他也不像往常那样小心,而是越发放肆。他钩到的第一个瓜,砸碎了不吃。第二个瓜,抱着去找朋友们炫耀。孩子们问他怎么做到的,他便吹嘘自己有土遁的本领,看瓜的那破眼神儿,怎么看着见我黄三。

    作案工具?他偷偷埋在没人知道的树根下呢。

    后来屯里的孩子们都知道了黄三的神技,当然也包括大人。种瓜的老乡总去他家里理论,他那雷厉风行的妈在外人面前低声下气地道歉,等人走了,拿起笤帚疙瘩就满院子地追着黄三打。大哥二哥没结婚的时候还护着他,等到大哥二哥都在别处艰难地成了家,盖起了自己的小土房,就没人帮他了。

    后来他也觉得乏味,有种独孤求败的感觉——直到他偷了香瓜。

    那年夏天的一天,屯里的潘大尿叽告诉黄三,他从县城回来,看到隔壁屯子有人种了香瓜。香瓜可比西瓜神秘多了。黄三不信,可是潘大尿叽老实,从不骗人,他就跟着去看了。  

    到了地方他就挪不动脚了:那地里种的果然是香瓜。真他妈香,黄三就没闻过那么香的味道——不是过年炖肉的那种香,不是那样的油腻;也不是雪花膏的那种香,不是那样的洋气。那是无数个清香汇聚成的醉人气味,闻着心情舒畅,啊不,一点儿也不舒畅,因为他想吃,想的抓耳挠腮。可是看瓜的大叔远远就瞧见了他俩,那小眼睛像两粒芝麻的大叔挥舞着铁锹把他和潘大尿叽赶走了。

    潘大尿叽问黄三,香瓜你能偷吗?黄三脖子一梗,操,没有我偷不到的瓜。

    但是香瓜就不能用那个钩子钩了。黄三没有再研究新的偷瓜方法,因为他等不及了,他做的梦都是和香瓜的梦。他就没吃过几次香瓜,可是那片地里的瓜怎么能那么香,那几百个几千个带着香味的手,在梦里钩着黄三的舌头。

    第二天黄三就去偷香瓜了,赤手空拳。然后就被那个小眼睛给发现了。

    黄三没想到,那厮居然提着四腿钢叉就追上来了,黄三看到那四个闪亮亮的尖儿好像看到了方天画戟,土遁早就忘了,一手攥一个香瓜,没命地往家跑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跑的土路生烟。可是回头看,那小眼睛居然还在后面追。后来黄三钻进了苞米地里,别人根本找不到。黄三躲过了一劫。

    他猫着腰,连滚带爬跑回了家。妈不在,估计下地干活了。黄三躲在屋子里,飞快地吃了一个香瓜,然后把另外一个放进了大衣柜里。那种北国特有的躺柜就是长长的箱子,他把香瓜埋在了衣服下面。

    等把气儿喘匀了,黄三居然忘了刚才吃的香瓜是什么味道。他都没洗,混着泥土就吃下了肚子,连瓜瓤的籽都没吐。他那个时候当然不知道吃了那瓤会拉肚子——他哪知道,都没吃过几回。他就是觉得香甜。他有点后悔,想把另一个也吃了,不过没舍得。

    最后,黄昏的时候,那个小眼睛还是找上门了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上门的。后来,潘大尿叽说那看瓜的鼻子灵,一闻就知道是哪家,因为没有哪家有香瓜的味道;黄三不信,他觉得小眼睛到屯子里一问就知道,他黄三偷瓜的名声终于有了现世报了。

    那天奇怪,黄三的妈没有像以往那样低声下气给人家道歉。后来黄三只记得小眼睛不知说了什么难听的话,黄三妈和他在院子里大吵大骂,把整个屯子里的人都吸引过来了。最后大哥二哥也来了,劝走了那个小眼睛。

   黄三妈不顾大哥二哥,把门一关,屋子里只有她和黄三。黄三咽着吐沫,空气安静极了,好像全世界的知了都不叫了。他一吸鼻子,还能闻到香瓜的味道。

   黄三妈开口了。“是你偷的人家的香瓜吗?”

   黄三知道,妈一定知道。他看见他妈也在吸鼻子,她一定闻到了香瓜的香味。天啊,怎么能这么香。黄三心里想着。

   黄三不知哪来的勇气:“妈 ,我吃了一个,还有一个在柜子里……”

   黄三没说完那句话,笤帚疙瘩就打到身上来了。黄三满屋子跑着求饶,黄三妈追着后面打。黄三后来跑到院子里,黄三妈就追到院子里。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呢,这下更不走了。黄三哭着说妈我错了我错了,黄三妈就不是不停手。他喊着大哥二哥,可是他根本来不及在人群里找他的两个哥。

    土行孙急了也要遁地,狗急也要跳墙。最后他用尽力气爬上墙头,翻过墙就往屯子头的大路上跑去了。黄三又一次拼命地跑,他能听见背后老乡们叫好,不知喊给他,还是喊给黄三妈。黄三拼命地跑啊跑,直到他渐渐听不见那些声音。

    

    就是那天,他一个人在陌生的苞米地里哭到晚上,直到他二哥找到他了。那一晚的月亮也是圆的,也很亮。就像此时此刻的这个晚上,月亮还是那个月亮。

    可是好几年已经过去了。他已经十六岁了,早就不淘了。他不在老家,他在离家好远的部队里。在月光下,班长眯着眼看着他,好像带有轻蔑。

    班长是外地人,浓眉大眼长得不错,可是就是一身痞气,出口总要带个脏字儿,再加上他特殊的口音,听上去总是好笑。可是黄三不敢笑,他刚入伍,是新兵蛋子。幸亏班长喜欢黄三,说他脑子机灵,小时候一定没少吃猪心眼儿。那一天班长居然病了,流着鼻涕发着烧,晚上又咳嗽。别人都睡了,呼噜此起彼伏震天响,班长又连连咳嗽,弄得黄三躺在上铺也睡不着。

     黄三忽然感觉有人在下面用脚踹黄三的床。

    “黄三。咳咳……黄三!”黄三听见班长在下面轻声叫他。

    “到!”黄三立刻坐起来,尽管班长看不到。

    “到你妈了个逼的到,快他妈下来。”

    黄三飞快下了床。他并没有摸黑,因为这晚月光很亮。即使没月亮也不打紧,他也是很熟练了。

    班长开了手电,黄三看到班长的脸通红,可是就是没有汗。

    “班长,咋啦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我想透视。跟我走。”

     透视?胸部透视?黄三想,看来班长挺不住了?

    “班长,你……肺疼?透视咱这儿没有啊,得到县城里……”

    “操,这里当然没有了。我就想透个视尝尝。跟不跟我走!”

     黄三哪敢说个不。“那班长,要不要弄个车啊,县城也挺远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去县城干啥?跟我走吧。”班长身子一挺就起来了,穿上鞋就走出屋子去。黄三来不及想要不要叠被子,赶忙追出去了。

    出门班长便要翻墙出去。黄三不敢问为啥不走正门,怕被班长踹一脚。

    班长在前,黄三在后,他们走在铺上月光的路上。两盘两排高高的杨树,把月光弄得一道一道的,好像黄三从没见过的斑马。黄三的手电根本不用打开,而且班长好像不咳嗽了。

    班长忽然停住了,黄三也停住了。

    “黄三,你偷过瓜吗?”

    黄三一惊。“……班长你问这个干啥啊。”

    “操,问你你就答,偷过就是偷过。看你这胆小劲儿,一定没偷过。”

    黄三忽然觉得后腰有了股气。“我当然偷过。”

     “那好。一会儿跟我透视子,别被发现了。要是他妈因为你被发现了,老子抽不死你。”

    黄三愣了。“不是去医院吗?”

    “医院?啥医院?”班长也愣了。

    当黄三终于听清了班长的发音的时候,他才算是真正地愣住。该死的口音,原来班长说的“透视”,是偷柿子。

    班长笑得直不起腰来。“唉呀妈呀黄三你个虎逼……”黄三窘迫地站在那里:临走前他还偷偷往兜里塞了点钱,还担心够不够“透视”的钱。

    班长和黄三又继续向前走了。黄三问班长为什么要吃柿子,班长说别逼逼我就是想吃。黄三说,这个时候柿子还没熟吧,班长说别逼逼,我那天路过都看好了,那小柿子一个个长贼大。

    班长带路,不知走了多远,走到黄三都觉得有点累了。一定走了很远,黄三觉得月亮也走了好大一块。

    “到了。”

    班长和黄三猫着腰,溜进了地里。黄三看到那黑色的天空,和那又圆又白的月亮。没有苞米叶,这里好像什么响动都没有。这小柿子其实应该叫西红柿,不是那种树上长的大柿子。这可比偷瓜难多了,黑咕隆咚,根本找不见柿子,别说挑个熟的了。黄三胡乱摘了两个,攥在手里。

   “班长,咱忘带个兜子了。”黄三用不发出声音的嗓音沙沙说道。

   “操,别说话!挑熟的快给我摘几个!”班长也用同样的声音吼道。

    不远处就是个棚子,棚子里还亮着光。黄三有不详的预感,觉得他们会被发现。

    然后,忽然,黄三看到班长闭上了眼,张大了嘴,好像他被咬了一口,又不敢发声。可是那一瞬间黄三明白班长不是被咬了,他是想打喷嚏。

    班长打了一个黄三听过的最响的喷嚏。那喷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,把老乡震出来了。

    班长和黄三蹲在地里,一动不敢动。棚子里出来个人,看身影是个年轻的小伙子,好像不比黄三大几岁。然后,黄三看到了那小伙子手里的四脚钢叉。

    哦又是钢叉。那钢叉的尖儿磨得锃亮,在月光下闪着寒光。

    班长忽然嘀咕:“我操这叉子能扎死人啊。”

    那小伙子同时目光也望向了黄三这边。

    “那两人!你俩干嘛的!”那年轻的身影打破了宁静,然后便飞奔过来。

    “我操,黄三,跑!!”

    这当然不用班长来教导了。黄三和班长几步就跳出了柿子地,没命地往会跑。黄三和班长跑的一样快,可是黄三回头,那小伙子跑的也很快,那钢叉的光,好像马上就要追上来。黄三再也不敢往后看,没命地跑,就像很久以前那样,拼命奔跑。

    黄三总觉得后面的还在追。他想跳进旁边的地里藏起来,可是他发现在这里种的不是苞米,根本躲不了。黄三闭着眼睛,继续跑,手里的柿子好像都被捏爆了。

    黄三在飞奔,月亮也在飞奔。黄三不敢停,月光也在追。

    不知跑了多久——直到班长和黄三翻过墙,跑回了宿舍外面的院子里。或许那小伙子早就不追了,可是他们都不敢确定。

    扑通,扑通,班长和黄三都跪在了地上。黄三觉得自己的肺要炸了,有一团火在烧。他根本喘不过来气,同时觉得有什么顶了上来。黄三哇地一声,吐了。他把晚上在部队食堂吃的白菜豆腐馒头咸菜,分不清形状的,全都吐出来了。

    吐完了黄三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,看到班长还没吐完。

    黄三静静地看班长吐,觉得自己四肢跳动般地疼。班长也吐完了,也坐在地上。两人互相看着对方,黄三看到班长满头大汗,在班长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无神的眼睛。

    谁都没有说话。两个人都在喘着粗气。黄三发现,自己的手电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。妈的。还好,兜里的钱还在。

    好长试一段时间,只有两个人的粗粗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班长终于说话了。“柿,柿子呢。”

    黄三想笑,可是没力气。黄三两手松开,看到自己手上,一手攥着一个捏扁的柿子。这会儿,在月光下,他终于看清了:那两个柿子都是青的,根本就没熟。

    “你吃。”班长说。

    黄三不情愿地吃了一口,涩的。

    “报,报告班长,涩的。”

    班长瘫软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这俩大虎逼,这俩大虎逼,偷柿子最后偷着俩青柿子。他妈的涩的,涩的,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他看着班长,班长看着柿子,哈哈大笑。班长也不怕惊醒了屋子里的人。

    然后两个人都笑了,班长笑了一会儿就没气了,笑不动了。黄三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,黄三哭了。黄三不敢大声哭,他低着头,就一抽一抽地抽泣。

    班长问他,我操黄三瞧你这出息,你咋了?

    黄三抬起头。他看着班长。

    黄三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,他在离家好远的苞米地里哭。直到后来,他二哥居然找到了他。二哥又高又壮,是个沉默寡言的人。二哥什么也没说,抱起黄三就背起来,慢慢地往家走。小时候,只有二哥这样背过他。黄三到了家的院子里还不敢进门去,二哥说,没事,快进去吧,没事的。进去了,赶快给妈赔不是。黄三开了门,就闻到了饭香。厨房的大锅里还闷着菜,等着黄三吃。黄三进了里屋,里屋只点了一根蜡烛。黄三看到黄三的妈坐在炕上,眼边还有着泪光。那时候黄三忽然想起,他白天那句话还没说完。

    其实想对他妈说,他那句没说完的话——

    “妈 ,我吃了一个,还有一个在柜子里,我给你留着的,妈你尝尝吧,可香了。”

    可是他没有说出口。他扑通就跪下了,哭着说,妈,妈,我错了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黄三的妈不在这里。

    黄三想对班长说:“报告班长,我想我妈了。”

    可是他没敢说。

    “……班长,啥时候到中秋节啊。”

    班长骂了一句。“你他妈问这个干嘛?早着呢。你知道又能怎地?又回不了家。”

    黄三不敢再说话了,他转过头去,月亮就在天空的那头。背后的班长忽然轻轻说道:“我娘种的柿子老好吃了。”

    黄三回头,可是班长的脸又变回了桀骜的样子。班长吐了口吐沫。“虎逼别愣着,把吐的收拾了,回屋睡觉!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
    过了几个月就是中秋了,黄三同每个人一样,都有一块月饼。过了几年,班长就退伍了,黄三始终没有吃到班长家的柿子。又过了几年黄三也退伍了,他返乡,工作,结婚,生子。

    直到几十年后,在朋友的酒桌上,他又一次喝多了,天南海北地与朋友侃大山。他们忽然开始回忆起小时候的事,于是黄三也想起了自己偷瓜的事情,然后他想起了那两个青柿子,他和班长偷的青柿子。黄三绘声绘色地讲着他们没命地跑,讲着后面的钢叉,讲着那两个柿子。

    酒桌的另一头,我和我的父亲饶有兴趣地看着黄三,看着我的黄叔,同样笑得直不起腰。已是中年的黄叔,他的双手攥着空气,好像那就是两个青色的柿子。

    我能想象得到那两个柿子吗?我想象不到。我出生在没有田地的县城里,没有偷过瓜,也不需要偷。西瓜即使在冬天也可以买到了;香瓜其实并没有那么香那么甜,因为都是催熟的。

    我总是以为,我们的父辈,应该是像那闰土一样的少年。他们青涩而又朴实,生长在一望无际的黑土地里。当然还有瓜地。

    可是,其实他们应该是那偷瓜的猹。在皎洁的月光下,做着有吃不完的瓜的美梦。

    “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,下面是海边的沙地,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。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,项带银圈,手捏一柄钢叉,向一匹猹用力地刺去。那猹却将身扭,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。”

   黄三,班长,以及我的父辈们。

   他们的年少岁月,好像那猹身上闪动着的月光。那猹却将身扭,所有的时光,一眨眼,便全都溜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5.9.27 北京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中秋。

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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